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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23 0
2023年秋,深圳某科技大厦的会议室里。
市场部总监林妍将手机画面投射到显示屏上,讲解道:“各位请看,这是我父亲林建国练太极拳的直播。”
画面放大,银灰色的“孝心看护”摄像头如同科幻电影里的悬浮探测器,静静盘旋在湖北的退休教师林建国的家中。这个小圆球状的摄像头科技含量很高,它能穿透衣物监测皮下肌肉运动,甚至可以通过呼吸频率判断老人的情绪状态。
“AI识别显示,我父亲每个动作的完成度都在92%以上,心率波动控制在安全范围内。”林妍点开健康数据面板说:“系统已完整记录了我父亲的生活习惯。打太极拳、读书、写字、浇花等等。下午三点零六分我父亲练字时,镜头会自动切换特写模式,宣纸上的墨渍都清晰可见。”
新来的部门经理李华突然指着屏幕赞叹:“哇!林伯伯真有气质!好儒雅的老人!”
画面里,林建国灰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,胡子剃得干干净净。他满脸慈祥,目光中透着坚毅和智慧。
林妍看着画面中的父亲,嘴角上扬,自豪地说:“这就是我们情感交互设计的精妙之处。截取这段视频存入‘孝心素材库’,系统通过微表情分析,能自动生成‘父母今日开心指数’,误差不超过4%。”
会议室响起一片掌声和赞叹声。
李华凑近屏幕说:“林总监,林伯伯的手好像有点抖?”
林妍迅速调出健康报告看了看说:“这是正常的老年人生理性震颤,震颤幅度轻微,不影响正常生活。AI诊断风险系数0.17,属于安全范围。”
林妍转向研发总监说:“不过可以把这个细节加入下周的算法升级,若震颤频率异常就触发预警。”
数日后的一个下午,林妍突然收到系统推送的红色提醒:“17点30分用药时间”。于是分享到工作群,让大家一起看。
画面中,林建国正机械地端起智能药盒弹出的药片。他的表情略显迟疑时,摄像头立刻播放出林妍预先录制的语音:“老爸,您该吃药啦!”
同事们纷纷赞叹,有人说老父亲好幸福,有人夸林总监这份孝心令人感动,更多的人表示应该向林总监学习,让远方的父母安享晚年。
林妍心里高兴,便继续向同事们展示手机上的评分系统:“这是我根据弟弟林浩的建议开发的孝心积分,比如:父亲按时吃药加2分,忘记关灯扣2分。”
她打开当月的满分记录说:“目前我父亲的积分可以兑换30分钟视频通话,比上个月多了11%。”
画面中的林建国突然抬头望向摄像头,表情略显茫然,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目光。
AI立即生成分析报告:“17时32分出现短暂忧郁表情,持续2.3秒,建议播放外孙女笑声频段”。
林建国突然大声说:“小妍,院子里的花……”话没说完,系统已自动切换成朵朵的娇嫩的童声:“外公,要乖乖吃药哦!”
听到声音,林建国乖乖开药。林妍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林建国慢慢举起药片,在镜头前完成了吞咽动作,画面中,他的喉结动得恰到好处。与此同时,另一粒同样的药片却悄悄滑进袖口的暗袋里。
二
初冬的一个傍晚,林建国站在书房的窗前,看着细碎的雪花在智能路灯的冷光中慢慢飘落。
书桌上那个“孝心看护”副摄像头突然转动,接着响起温柔甜美的AI语音:“检测到环境温度下降,建议您添加衣物,当前穿衣指数3.2分(满分5分)。”
林建国轻叹一声,转身去衣柜里取出一件轻薄的绒外套,那是女儿林妍给他精挑细选的新年礼物:智能外套。
这件能监测体温的衣服曾让林建国在家族群、小区群等多个群里荣获“最会穿衣的父亲”称号,林妍也因此获得“最贴心最孝顺女儿”的美誉。
林建国熟练地避开衣领处的传感器,将保暖内衣隐藏起来。
又一个周六,视频通话时,儿子林浩认真地对林建国说:“爸,您昨天读报时皱着眉头,都被系统捕捉到了。我已让姐姐调整情绪识别阈值,以后轻微皱眉不会再触发警报,但您还是要注意,次数多时间长都可能因忧郁表情触发警报。”
“唉!你们这个系统也太灵敏了!”林建国无奈地感叹,他望着墙上的睡眠监测摄像头,那个黑色半球体正在幽暗中盯着他。
林建国曾假装摔倒测试系统的应急响应,结果仅三分钟,女儿、儿子、物业、120的电话先后炸响,简直比出人命还紧张。
听到父亲说系统灵敏,林浩自豪地说:“我让姐姐专门为您优化了算法。比如您练习书法时,如果写的是‘家和万事兴’,系统会额外给您加2分。对了,AI发现您最近总在下午三点零六分开始练字,这个生物钟太精准了!”
林建国不想解释太多,他知道没什么用,于是“嗯”了一声应付儿子,然后默默回味三十年前的那个画面。
小院中,年轻的林建国正耐心地教女儿林妍背《项脊轩志》。背到“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”时,小妍总把“三五”当成“三点零五”。
小妍儿时误解的三点零五,竟成了父亲无法忘记的时间点。
冬至那天晚上,林建国躲进卫生间,将那些中药一包接一包倒进马桶。
前几天林妍送来朵朵的同时,还给了一大包中药汤。林建国受不了那个味,更觉得自己不需要,索性倒入马桶完事。
倒到第14包中药时,智能马桶检测到异常,立刻发出警报:“检测到跌倒风险!正在联系紧急联系人……”
想到曾经那些炸响的电话,林建国慌忙按下腕表上的紧急按钮喊“取消!取消!”
没想到,手忙脚乱的动作又触发了另一项警报。
林建国急中生智,大声喊:“朵朵快别闹!外公要打扫卫生了!”
系统识别到外孙女的名字和打扫卫生内容后,便切换成朵朵的童声模式:“外公好棒!朵朵奖励外公小红花”
林建国松了一口气,他瘫坐在卫生间的地上,欲哭无泪。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正在变成女儿产品里的一个测试对象,一个会呼吸、会表演的老年AI模型。
三
2024年元旦,气温骤降。
林妍拖着拉杆箱推开了家门,智能门锁响起欢快的声音:“欢迎回家!当前室内温度23℃,您父亲心率72次/分,情绪指数4.1星。”
一进屋,林妍便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,从里面拿出一条玫瑰金腕带对父亲说:“爸,试试这个最新版的健康手环,它能通过皮肤相关反应预测阿尔茨海默病风险……”
林妍边说边熟练地将手环戴在父亲手腕上,根本没注意到那里的红疹。
那些红疹早已让林建国苦不堪言,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……
林建国默默接受了女儿这份特别的关爱后,悄悄将那个手环套在羊毛衫的袖口外。
令他没想到的是,这个动作居然触发系统提示:“手环佩戴方式错误,数据采集失败。”
听到提示声音,林妍赶紧过来检查:“爸,这个手环您得贴着皮肤戴。”
林建国不想让女儿看到手腕上的红疹,于是不自觉地向后躲避,结果将茶几上的杯子碰掉地上。
林妍由杯子地想到父亲,于是说:“爸,您再走两步,我试试跌倒预警功能。您故意脚步踉跄,就像站立不稳快跌倒那样……”
林妍话还没说完,父亲突然咳嗽起来,她赶紧放下手机给父亲拍抚后背。
林建国边咳边对女儿说:“没事,人老了都这样,不用担心,过了春节就好了!”
不一会,AI便有了新的播报:“检测到异常呼吸音,已为您预约明早8点的省医院呼吸科。”
林妍解释说:“这是我们新研发的病理预判系统,能够精准地分析判断……”
除夕夜,林建国家年夜饭被四台摄像机多角度记录着。
朵朵突然指着电视喊:“快看!外公在买菜!”林建国转头一看,原来是他买菜的情景。
超清屏幕上,播放着林建国仔细挑选西红柿的慢镜头,不但配有煽情的音乐,还滚动着字幕:“智能守护让爱永不缺席——孝心看护春节特别版”。
林建国的筷子悬在半空,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问:“小妍,这是怎么回事?偷偷跟着直播我买菜?要直播春节吗?”
林妍解释说:“爸,没有搞直播,只是内部测试。领导说想看真实用户场景,我就开了……爸你放心,只有部分员工和VIP客户才能看到。”
林建国盯着心型盘子里的饺子,突然发现饺子的形状与往年不同,褶皱均匀,仔细一数,居然是18个褶皱。
林浩笑着问:“爸,今天的饺子好看吧?”
林妍夹起饺子放进父亲的小碗中说:“这是系统根据‘最佳视觉效果’推荐的,为此我专门学了这饺子的包法。快吃吧!来,对着镜头笑一个!”
话音刚落,林建国便条件反射地露出职业性的微笑,嘴角扬起的角度刚好达到AI定义的“愉悦表情标准”。
四
春节过后,天气渐渐转暖。
林建国家中的云养老、云看护孝心工程日复一日稳步运行着。
谁也想不到,智能药盒里的药片早已被换成了形状相同的维生素,系统每日推送的用药报告仍显示林建国的依从率是100%。
这让林建国窃喜的同时,有了更大胆的想法。
三月的一个周末,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。
那晚的视频通话已提前被取消,因为林妍在参加一个重要培训,林浩在送女友回家的高速路上。
林建国觉得这是老天开恩,给了他“离线”的最佳时机,于是开始实施他蓄谋已久的“黑屏革命”。
他借来邻居家的折叠梯,用改锥撬开摄像头,看着电子元件一个个坠地后,他又扯下智能手环扔进浴盆,等它泡完澡后再捞出来丢进抽屉,那里面已经躺着三个因“意外进水”而报废的智能手环。
“这样应该好了!”搞完一系列的破坏后,林建国把老式闹钟摆在床头,他用不着什么睡眠监测功能。
当“孝心看护”系统连续12小时传回黑屏画面后,林妍的智能手机弹出警报:“警告!设备可能发生人为破坏!”
林妍吓坏了,赶紧和父亲视频,还好,没多久就打通了。
“爸!您吓死了我!设备出故障怎么不赶紧告诉我?您知不知道我多有担心!万一您有什么意外……”
林建国正在书房读书,他笑着打断女儿,柔声道:“小妍啊!你还记得我教你背的《项脊轩志》吗?”
林妍点了点头,屏幕中的父亲缓缓合上书本,缓缓背诵道: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
林建国睁开双眼后问道:“小妍啊!爸爸想问你一句,你们的智能系统采集了那么多数据,它能记住枇杷树是怎样一天天长大的吗?它不能,它连最好养的绿萝都管不好……”
林妍一愣,她这才发现父亲的书房里的绿萝已经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。
智能灌溉系统会根据“植物健康指数”浇水,结果怎么会这样呢?
林妍茫然地看着那几片枯黄的叶子,半天不知说什么好。
会议一结束,林妍直接飞回老家。结果家里空无一人,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,上写着两行漂亮的钢笔字:
别看了,我很好!
别找了,我想静静!
父亲离线出走后让林妍生气加委屈,她决定冷处理,让他好好“静静”。
两周后,林妍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。打开一看,里面有一沓标注有时间和事件的家书。还有个日记本,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,照片里的人都笑得非常开心。
日记本里都是父亲的字迹:
……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。浇花动作慢点,坐着发一会呆,就被问是否不舒服?连喝茶、吃药、读书、打电话都得想想姿势……
……很想到楼下跟老邻居下棋,但怕被偷偷‘直播’出去……
……我成了展示孝心的道具!
……我像个被困在牢笼且被无数人展览的动物!
……我知道女儿的初衷是好的,可这样的“高科技的看护”让我没了自由和隐私,我感到压抑甚至窒息……
五
林妍万万没想到,自己引以为傲的“高科技孝心”居然逼得父亲离家出走。
她拨打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号码,不一会便听到父亲的声音:“小妍,爸好着呢!别担心……哎,老刘你怎么……”
父亲顾不得挂电话就跟棋友争论起来,林妍静静地听着嘈杂中父亲爽朗的笑声,能感受到他的开心和快乐。
有多久没有听到父亲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声了?想到这林妍突然泪流满面。
她终于明白,无论怎样的高科技,怎样的高智能,其主要的目的都是服务老人帮助老人,而不是限制老人约束老人……
三天后,林妍终于说服公司相关领导,亲自带人拆除了“孝心看护”演示机。
随后,林妍约上弟弟一起回家。她向父亲真诚致歉,说不该看护过度,把爸当成需要24小时监控的对象。不该自以为是,让“云端孝心”变成了无形的枷锁。
姐弟俩表示尊重父亲的“离线”宣言,不再通过摄像头看父亲的生活细节,不再截屏分享。但必要的看护还得有。
林建国同意重新安装一个普通的摄像头(仅保留紧急呼叫功能),且由他完全掌控。
两个多月后,林建国生日,林妍一家三口加上林浩和女朋友都来了,家里顿时热闹起来。
看没有“直播”,没拍视频,儿子连朋友圈都没发,林建国略带羞涩地拿出老年大学的绘画习作给大家看。
菜上齐后,林妍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筐说:“从今天起,这就是个‘手机停机坪’。回家了,就陪爸好好吃饭!”
林建国愣了一下,看到女儿真诚的眼神,他会心一笑,立马掏出手机放进筐中。
紧接着,大家都将手机放了进去。
林妍给父亲夹了一大块鱼肉:“爸,尝尝味道怎么样?”
林建国还没细嚼就连连夸赞:“香!真不错!快赶上你妈的手艺了!”
吃完饭,朵朵举着儿童相机追拍外公养的小狗。
林妍刚想去教朵朵拍照,就听见父亲的声音:“朵朵你看,狗狗耳朵上的阳光多好看,快拍!”
父亲略显笨拙却成功地抓拍了朵朵逗狗的画面。
林妍突然明白,一些专业人士判定的“废片”,或许正是生活中最真实的照片。
不久,林妍的公司举办产品研讨会。新的“孝心守护”取消了评分系统,取而代之的是最新的“记忆碎片”功能:当老人抚摸旧照片时,智能相框会自动录制30秒语音故事。
林建国自愿报名,甘当女儿的首批体验官。
那天下午,翻看老照时,林建国看着身穿旗袍、眉眼带笑的妻子感叹时间过得太快,他喃喃自语:“老伴啊,记得那年夏天,你为这件旗袍,跑了三趟裁缝铺……”
智能相框将这段话同步到家庭云端后,林妍当晚便收到手机突然弹出的提示:《父亲的回忆》正在加载。
林妍点开后,眼前出现年轻漂亮的妈妈,身穿合身的淡紫色旗袍,笑盈盈地看着她,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温情。与此同时,耳机中清楚地传来父亲的低语,背景音里还有隐约的蝉鸣,那是儿时最熟悉的声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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